Sean day

【忘羡】见字如晤

森罗:

见字如晤







砚台中的墨色已经磨得光亮,蓝湛小心地将墨条收好,端端正正坐到一边,挺直了背,目不斜视。


他看着母亲将纸铺在木案上,用手顺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用纸镇压住,提笔着墨,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下笔。


她垂眸凝神,脸部轮廓被案上纸灯微暖的光火勾勒得朦胧又柔和。蓝湛觉得她应该是在斟酌字句,但是,过了很久,她都没有下笔勾出一笔一划。


眼看窗外天色快要彻底暗下去了,他不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这回是这么久以来,母亲第一次请他帮她一个忙,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父亲——虽然只提了名字而没有多说。但若是这一天过去了,他就要等下一次与母亲见面时才能帮忙转交书信了。


虽然他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没有表露出忐忑的情绪来,然而母亲却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般,看了他一眼,便慢慢将笔放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罢了。


蓝湛不解地望过去。母亲一边收起信纸,一边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了。


说话时,她唇角微微地勾了勾,是笑,但不是苦笑。


转过头时,瞥见蓝湛脸上依旧不解的神色,她也不再多说,摸了摸他的头,说今天你先回去吧。


蓝湛便依言起身,轻声道别后退到门外,要掩上木门时忍不住探头再看了一眼。母亲没有继续收拾案上的东西,只是静静坐在灯旁,望着窗外。


从这个位置,他看不见母亲的神情,也想象不出来。他便轻轻地掩上了木门,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小筑,难得地有些难过。







午后,蓝忘机在后山练完剑,正要返回静室,路上遇到抱着书卷的蓝曦臣,示礼过后便相向过身。蓝曦臣走远了几步,忽地想起还有事,忙回身叫住他。


蓝忘机转过身,只见蓝曦臣递过来一纸封着口的信,微微不解。


蓝曦臣微微一笑:“是云梦来的信。”


蓝忘机的目光一凝,三分困惑六分纠结地落到那信上。他抿了抿唇,双手接过信,道:“谢谢兄长。”


蓝曦臣将那余下的一分小开心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提醒道:“若是朋友来信,看完后须得回信,以示礼貌。”


蓝忘机点了点头,小心地将信收好。


路过藏书阁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望向那棵玉兰花树。花期已过,玉兰花已经谢了很久了。


他驻足望了许久,想到那个顽劣少年已经离开好几个月了,并不会再有人在此处攀着树枝往窗里张望,便稍稍收回心神,转身离开。


只是不知怎地,蓝忘机忽然想起,在藏书阁监督那人抄家训时,那人三番四次地给他讲云梦的美景美食以及各种好玩的地方,还要请他去云梦玩,见他岿然不动明示拒绝,又不满地嘟囔道,我回去后还要写信来请你去玩,天天催你,看你烦不烦。


这么一想,被小心收起的、贴在胸口处的那封书信,仿佛慢慢地升了温度,又仿佛透过衣衫触到了心口处那片肌肤,让心口那一处微微地发起烫来。


只是,当他取出信时,心口的温度又迅速地降了下去,说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都不为过。


字不像魏婴的字,来信的人也不是魏婴,而是前不久来姑苏寻亲遇到恶祟、被蓝忘机施以援手的一对夫妻。他们又恰好是云梦人,回去后便写了信来向蓝忘机致谢。


信末还说本想给他送一些云梦的莲蓬,只可惜不逢时节,盼他下次去云梦游玩,他们一定好好招待。


翻来覆去地看,信里跟自己想象中的内容相似的,也不过是信末的一段邀请罢了。


看完了信,无端端地,蓝忘机有点恼。尤其是再一次想起那个少年扬言要天天写信来烦他时,心头火气就更盛了。


但是,不写信给他的人没有错,写信向他致谢的人更没有错。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在对轻易将戏言当真的自己生闷气而已。


平静下来后,又觉自己这样平白无故生气,甚至要迁怒他人,实在是不应该,蓝忘机便随手将信往书册中一夹,起身去寻纸笔来抄写以求静心了。











日薄西山,倦鸟投林,闹市之上人影散乱。几个负琴佩剑的白衣少年三三两两地并排走,其中几个手里拎着瓜果或是烤串小吃,惹得旁人连连注目,唯恐他们一个手抖沾污了身上那纤尘不染的白衣。


待天光黯淡,走到长街尽头,少年们忽然瞥见了谁的身影,整齐划一地噤声并停下脚步,站在前头的一个少年愣了一下,连忙缩手把烤串藏到身后。


那个人实在太显眼,白衣胜雪,披星戴月,像镀了一层月光似地仙气凌然,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已经与周遭格格不入。后边正收拾茶摊的老妪边收拾边偷偷望他,好像想开口问他话又不敢靠近。齐齐站住的小辈们,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暗中你推我戳小动作不断,谁也不敢第一个出列与前辈说话。


还是蓝忘机先看向他们,先开口淡声道:“走吧。”


少年们愣了一片,好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忙应了声。


见蓝忘机转过了身,蓝景仪忙抓紧机会把烤串拿出来啃一口,小声对身旁的蓝思追道:“这是不是算放过我们了?”


蓝思追到底没敢把藏在背后的小吃拿出来,同样小声道:“我看未必……”


或许是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蓝忘机停步转身,再次吓得他们齐齐噤声。少年们一惊一乍的模样着实有些好笑,但蓝忘机半分笑意都没有,也没有怒意,只是平平淡淡地说:“适可而止。下不为例。”


得了应允后,少年们顿时大松一口气,但也没敢将喜色表露得太夸张而有失仪态。蓝景仪又凑近了蓝思追,低声道:“我就说,难得来一次云梦,到处玩玩,不为过。说不定含光君也到处走过看过了呢。”


蓝思追不由失笑:“怎么可能……”转念一想,这整个下午他们都没有与含光君一同,含光君也不可能只待在一处,说不定还真的到处走过。想及此处,蓝思追也不再多说了。


正走着,身后茶摊上的老妇人忽然出声叫住走在最后的一个少年,有些惶恐,又有些难以自抑的欣喜:“公子们,你们是不是从姑苏来的呀?姑苏,那个姑苏、姑苏什么地儿……”


少年忍不住接了她的话:“姑苏蓝氏,云深不知处,我们是从那里来的。”


老妇人立即喜形于色:“对、对对!就是那里!我跟我老伴以前也去过姑苏……公子们,你们要赶路?急不急?要是不急,能不能坐一坐,我请你们喝杯茶,歇歇脚,不收你们钱,可好?”


众少年皆是一愣,又谁都不敢出声应允或拒绝,便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含光君,见他颔首,才一个个连声说着好,跟着老妇人走进了茶摊。


老妇人异常热情,见一桌坐不下,还要去挪另一张桌子过来拼桌。少年们连忙抢在她前头,将桌子板凳都拖了过来,老妇人便乐呵呵地去端茶水。不一会儿,每个人面前都斟了一杯淡茶,桌上多了几碟小菜,颜色不明艳,但是很香。


蓝忘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只是径自坐到了另一桌旁,老妇人单独为他端了一杯茶,他低声道谢。也不知是为照顾谁,老妇人干脆搬了张板凳,坐在两桌之间,见少年们吃得开心,自己脸上也笑得开心。


少年们本是来云梦一带夜猎,正逢这附近有个偏僻的地方邪祟猖狂,也没有就近的仙门世家顾及得了,便主动去驱邪除祟了。老妇人听了他们的事,连声夸好,还讲起了十几年前自己同老伴一起去姑苏、在姑苏遇到邪祟后被姑苏蓝氏子弟搭救的事情,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毫不客气地将他们夸了一顿,夸得少年们一个个都颇不好意思,还是有人脸红耳赤地摆手道:“不不不不用这么说我们……毕竟当年对您出手相助的是我们的前辈,我们现在还担不起……”


老妇人却是笑得眯起了眼:“要夸,要夸的!当年就有人对我们说,姑苏蓝氏家风,一贯如此。我也一眼就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假以时日也一定能成为像……”她看了一眼蓝忘机,笑意更深,接着说少年们一定能成为像这位公子一样的君子,让少年们更觉无地自容了。好几个人想到自己今日种种破例,还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自罚倒立抄书以正心。


蓝忘机忽然问:“是谁说的?”


这话一出,正在讨论的几个少年纷纷止住声音,正埋头夹菜的少年也停下手里动作,愣愣看他。老妇人也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公子放心!不是别的什么有心人,是——是个好孩子!当时我们两口子想去信致谢,但是那会儿我们都不识什么字,那位小公子正好路过听见我们闲聊,说可以帮我们代笔写信……”


思索片刻,她补充道:“他还说,正好他在姑苏蓝家也有认识的人,这番去信,也正好问一问朋友,要不要来云梦玩。”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惜,他那位朋友,之后也一直没有来。


这番说辞倒是引起了少年们的好奇心。毕竟,能认识姑苏蓝家的人,而且看上去关系还不浅,想必不会是什么普通平民,怎么说也该是个世家公子……又是云梦人,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就在云梦此地的世家。


蓝思追心中已有备选答案,抬头想问问含光君,会不会是他认识的人,却望见蓝忘机攥着茶杯,低眉敛目,目光怔然,不知怎的便觉着这时候不太适合去打扰他,默默按捺住了心头疑虑。


已经有嘴快的人问出老太太知不知道那人是谁这样的问题,老妇人却只是笑了笑:“不提了不提了,听说他后来还做了些什么坏事,连我这样的小老百姓都有所耳闻,你们知道的可能更多……而且,他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小公子们,死者为大,就此揭过,好不好?”


听到这里,几个少年霎时惊醒,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一个个低下头不再追问。倒是说出了“就此揭过”的老妇人,见没人搭话了,又兀自感慨道:“可是,怎么会……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呀……”


是怀念,又是惋惜,令人听着都不忍去觉得在老太太印象里那样明朗的一个少年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更不忍去出言反驳什么了。


只是,对一个活在他人言语里的人,小辈们到底明白自己再没机会去一睹真伪。


但这番话,又让人觉得自己不得不说些什么。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一番,谁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茶要见底了,少年们连忙一个推一个地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顺手帮老妇人收拾了茶摊,一行人便要离开。蓝忘机走在最后,轻轻地往桌上放了一锭碎银。


而后,他看见在小辈中本应走在最前面的蓝思追脚步迟缓,落到最后,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折返回来,向老妇人郑重示礼,温声而有力地道:


“老太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若有一日拨云见日,世间必还亡者清名。”







夜深了,亥时的钟声打过,已经过了很久。天边是疏星朗月,山中是一派安宁祥和。只是,还有人破天荒地没有入睡。


蓝忘机循着记忆从静室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找到了夹在书页中的那封信。当年温家烧毁了大半个云深不知处,这里不算什么要地,这本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封信得以逃过一劫保存下来,也算是机缘巧合。


信纸已经发黄,幸好没有经过雨露湿气腐蚀,保存得还算好,字迹也还是很清晰。只是蓝忘机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是魏婴一贯的字迹。但要说是魏婴刻意端正了写的话,那倒是越看越像了。


字有秀骨,许多处的收尾险些飞出去又克制地收回来,想来也是落笔者在刻意跟自己平日的写字习惯对着干,也不知是故意要让读信的人认不出字迹,还是怕自己写得太草糟蹋了委托代笔的夫妻俩的谢意。


想来,那个时候的魏婴应该也不会想到其实蓝湛认得他的字迹,所以蓝忘机几乎可以确定缘由是后者。只是,魏婴也许没发现信末忘了落款,也许更没想到蓝湛不知道是他写的信、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回信。


蓝忘机指尖摩挲着纸面,来到最后一句:他日你若来云梦玩,我一定好好招待,绝对让你玩个尽兴。


那时候没有细想,现在想来,这分明不会是那对夫妻的语气,也许是魏婴私心加上去的。见字如晤,蓝忘机仿佛能透过信纸看到当年的魏婴,执笔落书时眉目间的三分得意,三分揶揄,三分促狭,一分期许。


他用指尖描摹过那行字,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答了一声又一声的“好”。


将信反复读了许多遍,蓝忘机终于还是将它重新小心地叠好收了起来。想着自己终究还是欠了一封回信,他便在案前坐下,铺了纸,磨了墨,提笔蘸墨,再望着一片空白的纸面,忽然之间,无从下笔了。


都说平日说不出口的话,写成信就能传达了。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在他生前想对他说而未能说出口的话,在他死后想到的更多想对他说的话,多到几日几夜都讲不完,然而在下笔时,却连一字一句,都写不出来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回想起印象不太明晰的、母亲给父亲写信的画面,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母亲最后又说不写了。


半晌,蓝忘机落笔写下:姑苏有雪。


那已经是新年伊始的事了,按现在的气候来看,也许下一个冬天也会下。姑苏有很多美景,但想来魏无羡是不会为了那些寻常美景特意跑一趟的,如果是多年不曾下雪的姑苏积了雪,也许他会愿意来看一看吧。


思索许久,他写下第二句话:云深有酒。


写这句话时他有一点点心虚,想着是不是把“云深”改成“静室”比较好,但如此那人一定会笑他居然在自己房里藏酒。酒藏不住了,那么,更多的东西也就更藏不住了。


写了这么两句,他再也写不出更多的话来。写多了,那人肯定是要烦的,但只有这么两句,又远远不够。思来想去,他竟是想不到姑苏有什么地方能满足那人天性,又有什么东西能留住那人。


若这是能用“江南无所有”一句盖过的事就好了,可此时蓝忘机想赠予魏无羡的,却不是能用“一枝春”来盖过的。


就在此时,蓝忘机想起在云梦遇到的那个老妇人,想到那一日小辈们的行为举止,心头一动,又添了一句:温苑很好。


他放下了笔,待墨痕变干,展平信纸。


姑苏有雪。


云深有酒。


温苑很好。


与其说是言简意赅,不如说是没头没尾。蓝忘机以前很少写信,即使写,也不会是这样语无伦次没头没脑的信。可是没关系,没有人会知道他给谁写了这么一封信,魏无羡看得懂就可以了。


他也不知道黄泉下的人能不能收到纸钱或是书信。如果能收到的话,魏无羡看到那三句话,应该会笑他吧,然后,也许会惦记姑苏的雪,会惦念云深山脚下的天子笑,会想看看温苑到底怎么样,再然后,他就有理由将这个人留下来了。


他将信叠好,置于灯火之上,静静地看着火舌将信纸一点一点吞噬、燃成灰烬,有余灰被风息带起,朝窗外飘了出去,越飘越远,到了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像是要去传达什么一般。


蓝忘机也望向窗外。天际吐出鱼肚白,一点一点向外蔓延,暗色逐渐淡了。远山之中,泛出了曦光。


长夜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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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京紫时get到的突发梗(啥


按照套路(。)最后应该有一段重生后的剧情,比如你羡扒着你叽问有没有给他写过信肯定没有我就知道巴拉巴拉,你叽淡定说有,你羡知道他写了啥之后疯狂嘲笑……不过没有脑出成形的情景和对话,也没有必要写,所以大家脑补一下就好……(n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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